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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實說,「讀萬卷書,不如行萬里路」這句話有點 old fashion

我得命令教育部改成:「讀萬卷書,不如來翻譯書」。

不然,怎會知道「萬里路長什麼樣子」? 又怎能體會「行萬里路是如何艱辛」? 最後又怎會知道「下一條路該往哪裡走」?

 

自五月接到翻譯一部法國啟蒙時代思想家的著作;嘿~不是照片上那本,雖然那本是我個人下一本想翻譯的書,也對這部著作有影響,但還是得先收拾目前的蜂窩(大概要被捅到年底才能拖稿了QQ)。

這個蜂窩不斷擴大,除了我把他的主要著作幾乎都讀了,以及研究學者的正相關文章;還有抄寫一堆狄德羅 (Diderot) 與圖中那位作者達龍貝爾 (D’Alembert) 所編的《百科全書》詞條的筆記。甚至於得查閱許多法蘭西王國舊體制的行政、硬啃法國大革命前後10年政局變動(沒想到這100年來對法國大革命史學轉變那麼大,幹幹幹!)。讓我用最後一口氣先個小結:我這隻熊,把蜂窩挖超過一個螢光筆高度的文獻。

真實翻譯過「哲學書」才能體會,很多他人的建議都是屁。(一)誰說對照簡中譯本,把文字修改一下就可以的?(二)誰說對照英譯本有助理解法文?(三)誰說一定得依照現呈的中譯詞才是正確?(四)誰說翻譯不需要先讀一下前人的哲學研究成果?浪費時間?這堆問題一直在我腦中爭戰不休。雖然這些都是屁,但我都做了⋯⋯⋯(泣)

自七月開始翻譯,(中間墮落一個月多),到十月完全中文化,字字句句簡直是天堂路。一方面,這是十八世紀的法文,需要花多一點點時間查詢法法字典來拿捏;另一方面是作者的口氣,讀了研究文獻後才釋懷,原來霧霎霎的問題不完全在於我,而是「我不是十八世紀寫酸文的憤青」(翻白眼)。也許鄉民的用詞過了200年後,真的需要專門的字典,才有不同時期的詞源解釋和例句可作參考。

搞得十多年來的法文程度,看著自己快要被打扁。但如果這就如同製作麵包一樣,多打扁幾次,發酵、膨漲起來口感和氣味才佳,那我也甘願。只是,有現實的生活壓力,拖下去會餓死,趕工又無法慢工出細活(回首初譯稿的模樣跟看到鬼一樣)。好啦好啦~快思慢想好棒棒。誰不懂?但最好每天都那樣的心境!

實際上,就不是法文程度被打扁,而是中文擠不出來。但我的作法是,先用口語方式,如同教授在課堂上講授那樣,隨讀隨譯(打稿),接著自言自語地描述這句話的意思(簡單調整)。這也就是為何100多頁的書,我兩個月已弄完初稿了。

長的法文句子,先把每個子母句裡的主要意思先化為中文;再以中文表達的邏輯順序(像組樂高積木般)連結起來(雖修飾的可能性仍然不少,但暫先別太講究)。畢竟很可能一處理下去,1~3小時就溜走了、肚子也餓了;但看到一條長長完整的便便被拉出來,至少飲食和消化都很健康!

在音樂演奏上,就像是一段複雜的複格織體,雖難一氣呵成的,但絕對不是技巧問題,而是需要逐層弄清楚每個聲部之間的力學對應與平衡關係。但通常這種複雜的句子,不要把它想成麻煩,而是一個精神高潮亢奮的表現。對啦,對演奏家而言,剛開始練的確是個麻煩;但偏偏蕭邦和巴哈最複雜的樂段或複格織體,就是最樂曲中最崇高的地方。

單字或慣用短語真的想不出更貼切的中文,就先代入一個中文詞或成語;太不確定的就只好放原文、劃上底線,日後慢慢調整。這就是路面上的坑坑疤疤,先找個料子填補起來,再慢慢處理。

它很像是彈錯音或按錯和弦,但更精準的說法是,在音樂史中理論上,這是一種 Faux bourdon (假低音),因為思想上出現一個與主旋律稍微和諧平行旋律(近義詞),只是跟主旋律就是不像,單獨抽出來唱又覺得怪。或許,在翻譯過程,這種情況很煩,但是這是在轉譯過成必要的中介。配置得好有如畫龍點睛,配置不好很噁、做作。

       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==> 聽一堆音樂,不如自己演奏、自己作曲。

        這也就是為何「翻譯者」會被說是「詮釋者 featuring 創作者」。(有興趣的人可以讀 Jean-François Billeter, 'La traduction vue de près', Études sur Tchouang-tseu)

 

        回到上頭的屁建議,從譯本參考說起。當我翻完整本書時,我更相信翻譯是「詮釋 feat. 創作」的過程。這裡的「詮釋別把它想得太花枝招展,而就像彈貝多芬的奏鳴曲要有貝多芬的靈魂在,它必然受限於貝多芬特殊的語彙——音樂織體和口氣,裡面甚至有些特殊的觀念,屬於貝多芬特有的觸鍵聲響。這種捕捉非常不容易,如果沒有十多年的琴功,很難到位。當你走進音樂系聽學生彈鋼琴時,大都在修正這些細節的部份;同理,翻譯重點不在字面,而是在捕捉字裡行間的細節與協調。所以,翻譯/詮釋活動從來就不可能只是文字上的拼貼,例如估狗翻譯、電腦程式設計的自動化鋼琴演奏。

翻譯/詮釋絕對不是客體與客體的關係,例如法文中文。畢竟作者和詮釋者是兩個主體,不論是在時間或空間上,或是性格特質上;然而,在文本上,作品在詮釋者眼中是個客體,需要由詮釋者將作品主體化,而作者的主體(思想)抑需要被客體化。因此,整個關係不是靜態的,而是衍生的,即主客觀不停地互換,達成理解的融合。

然而,畢竟翻譯是將一個文化中的語言主客體(我寫/被我寫),轉入另一個文化,被譯者寫下的文字。因此,原有結構被打開了,而且是毫無保留的脫光光了,很像是被拆掉的零件。當譯者把它們重組起來時,除了原有意義外,會賦予一些零件新的意義,畢竟有些零件風化了、無法使用、褪色,需要找個新材料替補或代位,以及重新上漆。從這一點看來,比一般音樂演奏還要更搞工;也就是加入了創作的成份 (featuring),然而這種創作是偏古典式的,尋找跟原初最接近、最貼切的可能性來運用;通常在一整個作品中的比例極低。

或許有人會問我,那什麼是「超譯」?我認為它仍然是詮釋 feat. 創作」,但後者是即興、客串,這比較接近創新。我不認為它不合法。畢竟翻譯過程,即主客觀交叉、互為表裏的活動,被帶入歷時性與共時性的派生(ps.這些用詞太概念性,我沒有打算多延伸說明,用灰色,看不懂就算了)。也就是說,原有的詞,在這個時代會有新的觀念,這時候你選擇原初(卻會被誤會)的文字?還是換成一個可以互通的?但如果找不到一個更好的集合時,你是否會選擇當代人可直接理解的文字?簡廢言之,有人討厭超譯尼采,那你討不討厭中國佛學也是超譯佛學呢?但一般而言,譯作是不會「整本」發生這種情況。

        我認為,每一本譯本都是詮釋 feat. 創作」的作品。撇除有些好於錙銖必較、吹毛求疵來獲得成就感的人;健康的閱讀人,越在乎的譯者是否能帶起閱讀的興趣。就像是一首作品如何被演奏者詮釋。

我看過我目前處理的作品的簡中譯本:吐血。有些中文譯句,我不知到怎麼再翻成(可以理解)中文。最主要的問題還是在它翻錯版本,明明現代人都以該著作的第三版(增訂版)為主,它卻是拿第一版來翻,難怪更語意不明(因為作者常常對第一版非常不滿意,他很愛改寫——就像我交出去的碩論,自行改了不少文字描述)。有人說,第一版還是值得翻吧?喔,可以啊,但第一版的作者註釋完全沒翻又是怎麼一回事???「(蓋章)好啦,感謝簡中譯本當我的低標。

        而英譯本,我認為是前標。只是有時候就覺得他們很懶。較難翻譯的地方,直接法文轉成英文;這樣我還是看不懂啊,想嗆我英文程度太差?真羨慕同語系,有特權可以這樣偷懶。不過,英譯本至少給了我(以及給我屁建議的台灣人)一個模板。英譯者是位專門研究者翻譯的,自身也花非常龐大的時間閱讀相關文獻;同時,做到了對譯詞的釋義,以及揪住原文中暗指的對象是誰,這裡給我非常大的幫助!

更重要的是譯者寫了好長篇的導論,這是我愧疚的地方了。畢竟,目前翻譯的這位哲學家,我今年五月才認識。雖我很快地就找到網絡,在各個面向上同時著手處理,但我依然很愧疚。第一次處理文獻不是看不懂想哭,而是一面要處理翻譯文字,另一面要吸引大量訊息,很崩塌。最後看到作者其他主要著作和這幾年出版的手稿時,我則感動不已。真的是踩到蜂窩了!!原以為這位思想家沒什麼重要,但在歐美卻是這50年來的進行式。最後一個崩潰是,在台灣連主要或相關研究文獻,完全沒有!!!完全沒有!!!完全沒有!!!完全沒有!!!完全沒有!!!完全沒有!!!完全沒有!!!完全沒有!!!完全沒有!!!完全沒有!!!(有一本啦幹!)

這陣子我只能求助法國教授、留德朋友⋯⋯


        原以為這本小書,文句通順就夠了。結果越處理文獻,越感到不對勁,萬萬沒想到該作者正在被拱成大神。你說,我敢亂翻譯嗎!?(事實上,這些研究文獻,目前幫助我在再次理解文本時,給予我很大的信心在推斷作者的語意)

幸好多沒亂聽「不要浪費時間在讀研究文獻」的建議,不然我往後數十年要變笑話了。(我不想變低標啦QQ)

        最後,關於譯詞的問題,我頭一次遇到在時代轉變的過渡期,一些概念文字呈現精神分裂的狀態。該書哲學論述就是想把原本的政治/社會現實,跟未來的政治/社會理想結合,例如,Nation 是國家/國民連體嬰概念,常遇到句子是無法只選其一代入;État 的概念,一下子是「議會、一下子變「國家,最後又有「政權的意思,你說我該怎麼辦?

        這時候當聽到有人說:「就拿時下慣用譯詞就好啦!」請問,是誰的慣用?誰的時下?(這正好也是該書作者要嗆的)

 

        多虧這本書,短短四個月,它對我已經不是翻譯的任務了,而是讓我已經找到下一條路


還有兩個月QQ 我好想吃牛排buffet⋯⋯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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